欧丽娟:杜甫的典雅派爱情
今年3月,读了台湾大学欧丽娟教授的《唐诗可以这样读》。分六篇文章做一点摘要。根据欧老师的章节编排,每篇讲一个诗人和一首诗。
No.1 陈子昂 的 批判性继承
No.2 王 维 的 寒暄式孤独
No.3 李 白 的 超越型才华
杜甫·月夜
今夜鄜州月,
闺中只独看。
遥怜小儿女,
未解忆长安。
香雾云鬟湿,
清辉玉臂寒。
何时倚虚幌,
双照泪痕干。
文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妻子的?固然“相敬如宾”是传统所鼓励的常态,但具体的互动情况当然有各式各样的差异,并非如此简单。
学者注意到,唐代诗人就自己现实生活的直接体验而个别地歌咏特定女性时,对象可以是妻、妾、母、女、情人等,但数量整体较少。
在古代中国社会的公领域里,表达对妻子的爱几乎是一种禁忌,只有在妻子死后,表达对妻子的思念才比较被社会接受。
安史之乱后,社会剧烈变动,关于妻子的文本骤然增多。李白是唐代第一个大量述写妻子(第四任妻子)的诗人,共11首;白居易则有53首诗作与妻子有关。
杜甫写到妻子的作品多达三十余首。安史之乱爆发后,他与家人会和同甘共苦,此后一家人都没有长期分开过。杜甫深爱妻子杨氏,终身没有纳妾。
于是,宋代王安石便说他对杜甫的印象是“瘦妻僵前子仆后”。杜甫身边总是伴随着妻子儿女,成为读者心中对诗人一家的整体造型。
早年杜甫一心追求政治理想,独自在长安奋斗。直到避难四川,妻子儿女才开始进入杜甫的笔下。
杨氏以外观上的老瘦造型和品格上的贤慈德慧为主要内涵。
尽管杨氏才三十出头,但杜诗里毫无审美意趣的“老”“瘦”多次出现,浮现出干瘪、皱纹、佝偻的形象。
这种非写实的情况,正是受到知识和信仰影响的结果。
欧丽娟教授写道:
杨氏在杜甫的字里行间,充分体现了妻职与母职的两大女性传统,成为苦难原则下朴实自然、坚忍担荷的打的之母,继承或反映了从《诗经·十月之交》到晚唐的妻子文本中的伦理表述。
事实上,与大部分的诗人一样,杜甫诗中的妻子全然是被“消音”而沉默无声的,她欠缺独立的形象与个性,往往与儿女相依、密不可分,成为家庭伦理中集体式的构成环节。
有趣的是,在这样的“大地之母”的框架中,杜甫对于妻子的描写也偶尔逸出道德化的主流之外,进入宫体的艳情系统。
如《月夜》中的“香雾云鬓湿,清辉玉臂寒”。
从美学上的修辞表现来看,对于身体感官部分美感的呈现,属于宫体艳诗常见的词汇。
这可以反映出:杜甫以最丰富的眼光看待身边的这位至亲女性,体察她由内而外的各种美好。
此后,欧丽娟教授经过许多精彩的讲述,阐明:
杜甫并没有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消耗而丧失了对妻子的爱情,或者落入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的窘境,嫌烦地,他仍然在平凡琐碎的日子里给予妻子由衷的尊重和怜惜。
同时,杜甫可以像遇到陌生美人一样,欣赏妻子作为一个女性的美丽,并没有落入“习惯是美的最大敌人”的魔咒,以致把妻子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,心中依然觉得妻子美丽非凡,堪比绝色美人。
这份爱是那么坚强,不会被琐碎平凡的生活消磨殆尽,也不用靠青春的新鲜感来维持,时时感念,处处珍惜,这岂不就是真正的爱情?
由此可见,所谓的“诗圣”并不是道貌岸然、古板单调的老夫子。
相反地,他比所有人更多情、更烂漫,只是这份浪漫多情永远不逾越分际,始终正派大方,因此只会令人感动,而不会让人不安。
杜甫正是以他一生的努力告诉后世,一个人可以活得多么宏伟,多么顶天立地!
(系列配图均出自台剧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)
(未完待续)